猫鼠工作室

【猫鼠猫】乾旦7 by:firefish

冬去春来秋又至。岁月无痕。

 

白玉堂再一次在中戏的校园里看到了展昭。

新一年的报道周,终于可以自己当学长的他,坐在草坪上等着给新生们搬行李,指宿舍。总之还是各种打杂。空下来的时候,给陆雅发两个短信。再不然,就看看本来可以无事一身轻的研一赵虎,在隔壁被丁桂花呼来喝去。

 

低头发短信。没有注意到有人跟赵虎打了个招呼。赵虎立刻熊抱状跟人蹭了蹭。短信没发完,就觉得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转头一看——展昭?

 

“咦,今儿不是校庆吧。”

展昭“啪啦”扔下一个大包袱。“苦力同学,请帮学长把这个 包运到博士生宿舍5号楼107室。”

白玉堂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展昭笑得有点欠扁。

“哇。你不是北大去了么?”

展昭眨眼睛。“听过什么叫双料博士么?”

——真的很欠扁!!

白玉堂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了出去。展昭敏捷的侧身,伸掌一拍,卸去白玉堂的力道。白玉堂目光一闪,精光大胜,就势跃起,啪啪啪三个旋身,糅合了京剧里的旋子和跆拳道里的二连后踢。展昭顺着他的进攻,以外手背挡开,连退了三步,最后一招太极中的“捋”字诀,翻手卸去了白玉堂的攻势。上步反击。

 

赵虎翻了一记白眼。“这两个又开始公然卖萌了。”

“是阿,我看他们越来越有P.A.[1]七侠五义的精神了。”

“是说,见面就打架么?”

“是说:满眼奸情,还非说只是对头而已。”

“呃……”赵虎觉得这类话题还是不太适合他。

 

两人打了一阵子。烈日当头,都出了一身的汗。最后双双停手擦汗。白玉堂看一旁同班的朱伟鸣,“朱哥,学长让你苦力。”

朱伟鸣最崇拜展昭了,觉得这人天赋奇好还没架子,故虽明知道展昭没有找他,还是很高兴的站起来。“学长,小白刚忙好。我给你提过去吧。”

展昭看了朱伟鸣一下,还略微记得他。当年考试时候唱的是曹丕,杨派[2]的感觉,唱得还不错。于是对他点了点头。“也好。”对白玉堂甩了一句,“你有16顿饭欠了一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还。”——去年入校,展昭说白玉堂应该请大家吃饭,后来考虑到白玉堂手头紧,展昭先帮人付了帐。于是变成白玉堂欠了展昭一个人22顿饭。白玉堂用了一年也就还掉23顿。可是利滚利,息滚息。不知道展昭怎么算出来了个16顿。白玉堂也没空跟展昭算,不然那人一定搬出初中知识就够用的复利算法,给他好好做一番解释。何必呢。

“是阿,我本来是觉得就此赖掉了,还有点心虚。既然你还在学校。那就好办。啥时候没饭吃了我时刻准备着。”

展昭嗤笑了一声。“今儿就没饭吃。”看表,“一个小时以后在校门口等我。”说完对朱伟鸣歪了一下头,朱伟鸣于是乐顛颠的提着展昭的包,推了自行车跟人走了。

 

“诶呀,学长,可没想到能给您搬行李。”

展昭无奈,顾左右而言他,“记得去年三试的时候你唱的也是老生。现在没改吧。”

“没有。哪能阿。难道改大花脸阿。亏学长还记得。”朱伟鸣挠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了,学长。您和小白……呃……很熟吗?”

“你想问我为什么找他提包。”避重就轻是展昭的长项。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开口把住方向,对方的问话很可能偏离到和专业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路上去。

可是即使如此,男生对八卦的兴趣也其实不亚于女生们。“呃……不是。你们是官配么。小白宿舍里的王飏经常这么说。那家伙老崇拜小白的,成天搁我们这儿嫉妒您。”

什么乱七八糟的。展昭深深的咳嗽了两声;“是这样的。因为我这个人,看到人家给我当苦力还很高兴的样子,会觉得内疚。”

“阿?”朱伟鸣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可是,学长您是我们大家的偶像阿。您不知道,您去年跨年那场唱完,大家都觉得那些个一级演员们,大多都不如您呢。”

展昭心想:其实我就是怕听到这种话啊。只得笑笑,“你和小白很熟?”

“还好吧。您知道,唱旦角的男生,我感觉还是有点嗝应。”

展昭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你是北方人?”

“阿,是阿。这口音一下就能听出来吧。”

展昭笑笑。“辽宁的?”

“这都能听出来啊。”

展昭笑着点点头。“我特别喜欢你们那儿的山蕨菜。”

“那下回我给家给您带两包来。”

“方便当然是最好的。”

“那一定没问题。对了学长,听说小白去年跨年之后就被梅大师看中了。是不是真的。”

展昭皱眉。“这我不清楚。毕业前挺忙的。你自个儿问他吧。”

“哦。过去大家都传您要去北大跟吴炳如[3]教授,都没听说你您还在我们学校继续念阿。”

“啊。吴教授说,我还是要学一下戏曲编剧的方面的专业知识。本来说北影离得近些。我想想还是这里熟悉。而且距离市中心近,也方便些。”

“哦。是这样。那您为啥学中文去阿。”

“写唱词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艰涩。我觉得是要好好的学一下。”

“您真的很厉害。”

“对人物理解,感情表达也有些用处。”

“我太佩服您了。”

展昭点头笑了笑。心中觉得还是和白玉堂在一块儿比较自在。至少不会天天把佩服两个字放在嘴边。

 

可是这次中午吃饭的时候,展昭觉得今次和白玉堂在一起也有点不自在。

“怎么了?你今天怪怪的。”

“王飏你还记得么,就是我每回偷懒都让他去给你们宿舍送信的。”

“记得。就上回你难得代替人家一回,还摔了一跤。”

“嗯,他生病了。”

“又生病?”练他们这行的,除了粉刺和受伤,生病的事情还真是不多见。而且小病的话白玉堂也不会心情这么差。“什么病?”

白玉堂却避而不答,“我上次说他落枕发烧,你为什么脸色不好?”

展昭愣了一下。回看白玉堂,只见对方目光清澈,又深不见底。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他怎么能不回答,又怎么能不认真的回答。“挺小的时候,我哥哥也有过一次落枕,然后发了烧。然后被查出是绝症。”

“淋巴癌[4]。是不是。”

展昭吸了口气,抬起头,眼身中还是很吃惊:“真的是?”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清楚。”

展昭的中指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你觉得我若是说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早点查出来,他的治愈率会高很多的?!”

“我……我觉得就凭这两项,不能草率判断……而且你们不是也去查过了吗。”

对着面前人一脸“我错了”的表情,白玉堂一肚子的火瞬间都没了。只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不怪你。我该想到的。”

展昭愣了一下。白玉堂的母亲是战地医生,他小时候可能耳濡目染过一些,粗通医理并不奇怪。但是“该想到”这个词就很奇怪了。“你为什么不去学医。”

但是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白玉堂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只得赶紧补救道:“不用说了。就当我没问过。”

白玉堂抬起眼看他。似乎在奇怪为什么展昭会这么说。展昭笑了一下。“就像我没有正面说可能是什么病一样,你也有你不愿意说的。”

白玉堂没有接话。

展昭自己岔开话题:“暑假跟着梅大师学戏,有没有什么心得?”

白玉堂笑了:“一天到晚被骂。简直说的我一无是处。——不过,还是谢谢你。”

“同我没有什么关系吧。”

“梅老说,要不是你三番四次的举荐,他才不要我这个拿唱戏当儿戏的不肖弟子。天分可以没有,勤奋必不可缺。”

“我也没替你勤奋啊。”

“对,你拿剧本和自己的本事刺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夸你很得意吗?”

“嘴上夸很没有诚意的。”

“那怎么,打算把一年的伙食都落实到我头上?”

“有点这意思。”

白玉堂沉默了一会儿。“欠着行不。”

“行。第一年免息。”

白玉堂笑了起来。“你倒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嘴小,风吹不进来。没事儿。“

白玉堂摇头。高唱一声:“地痞~~无赖!”

展昭耸肩,表示随你怎么说。咱有饭吃就行了。白玉堂问了展昭今后的打算,为什么选中戏不选北影。展昭可没有对朱伟鸣时候的好说话,笑眯眯的说因为有一年份的饭,不敲诈实在太可惜了。白玉堂拿起眼前的一盆拍黄瓜就往展昭头上盖。展昭连忙躲开然后捏住对方的手腕。“君子动口不动手阿。何况浇在我头上多可惜。让我吃了吧。”

白玉堂嗤笑:“服务员,来盘麻婆豆腐。”

 

展昭干笑。“不用吧。那我要不……”说着做了个把拍黄瓜扣在自己头上的动作。意思里,虽然我喜欢吃麻婆豆腐,但那东西高油滚烫,扣脑袋上我就毁容了。逗得白玉堂再一次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我服了你了行不行。”

 

展昭也笑了起来。

“来,八卦一下。据说你到北大转了几圈,交了个彪悍无比的女朋友。”

“是啊。砸了我两辆自行车,说要是不做她男朋友,以后别想搁北大混。”

“据说还比你大了三岁。”

“人家说,女大三,抱金砖。忍了吧。”

“你的座右铭呢?”

“不破不立。破了再立。”

白玉堂一点没有公众形象的塞了一口的饭,仰天大笑。好在他功夫练得不差,一点也没喷出来。也没把自己呛到。引来侧目无数,非常人可以企及。

“恩,所以霸道还是王道,这是个问题。”

展昭也笑了起来。白玉堂伸手。展昭于是自觉的把手机递给对方。恋爱的人都差不多,手机上贴着和女朋友的大头贴,屏保是女朋友的头像。

“个人表示长得还没有你漂亮。”

“找女朋友,又不是选美。再说,一个学生‘一回头来吓死牛,二回头来鬼见愁,水不倒流人变猴’的地方,这就不错了。”

“是吧。所以你一去,众美女的反应就是‘砸了车来不让走’了是么。”

展昭耸耸肩膀,表示你愿意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拿回手机又不由得笑了一下。

白玉堂多少能读出那眼神中的温柔。忽然明白展昭其实还是很喜欢对方的。不由的也笑了起来。

展昭抬头,觉得白玉堂的笑容这一次特别特别的好看。不由的愣了一下。继而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也突然变得格外清亮而深邃起来。

 

 

两周后,展昭和白玉堂发起了一个给王飏的募捐表演。因为有他和展昭主动上台卖腐卖萌不说,戏码也是花尽心思花样百出。因此包下来的小场地场场爆满。站票卖到没地方可站恨不得站到人家头顶上去。

包龙图和公孙蓍草带头各捐了五百,据说两人还不计名的捐了比这大许多的数额。

一个月后,最后募集的捐款额高达了十五万七千多元。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能买寸光阴?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展昭去找白玉堂。见他正对着王飏曾经的床铺发呆。“怎么了?”

白玉堂转头看他:“没什么。听说治疗不太顺利。”

王飏被诊断为非霍奇金氏淋巴癌,这类淋巴癌并不像大多数癌症那样,在一个地方长个恶性肿瘤就算完了。它有些像血癌,也就是俗称的白血病。存在于全身的各个淋巴细胞上。这种癌症扩散几率很高,可能转移附着到各个器官上。并会降低人体的免疫能力。

王飏的病症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在局部扩散期。手术一旦不顺利,就会转移到泛扩散期。

危险程度会变得非常高。白玉堂没有详细解释。他相信展昭是明白的。

 

展昭看到白玉堂桌子上放了一本中医的书。他是看不明白的,只走过按了按对方的肩膀。

白玉堂垂了垂眼睛,拿起眼前的书。“你知道么,这书,我还是完全看不进去。”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宿舍里没有别的人。外面的风挂得阳台的们嘎吱嘎吱的抖动。实在是个适合悲伤的气氛。

展昭本来是被白玉堂叫来参考一个作业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到白玉堂边上。抬起眼睛看着对方。“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听我讲个故事。二,我们开始说你的作业。”

白玉堂愣了一会儿。心突然不可抑制的狂烈跳动起来。甚至隐隐的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看着展昭。良久,却转开头,拿出书和纸。解开电脑的屏幕保护:“如果你想说,我随时可以听。”

 

展昭也愣了一下。随即见到白玉堂放起了被梨园界尊奉为“通天教主”的王瑶卿[5]的《汾河湾》[6]唱段。资料夹里还有旦角四大流派的继承人出演的相关音像资料。心头一轻,不由笑了起来。

白玉堂很精准的将音频拖到一个地方,和展昭讨论起一个遥条韵来。又比较梅兰芳等人的唱法,征求展昭对他们变换不同节奏,带不带小调,表达出的感情的看法。

展昭说了一会儿,两人这才分析起剧里生旦之间对戏部分的技巧。

白玉堂和展昭都天赋极高,彼此相互启发,慢慢便聊得投入起来。

 

如此一连三个晚上,两人到了兴起处,都会唱上几句。展昭猛然发现,白玉堂的声音唱谭派老生简直赶得上余老[7]了。

回到自己的寝室后,展昭耳中翻来覆去的是白玉堂那几个很得味道的谭派一七韵上滑小调。又思来想去,竟回忆不出对方一句旦角的唱词,不觉心头如同堵上了什么似的沉重。




[1] P.A. : Private Actor,私人演员。也就是在生活中演戏的意思。详情参见日本漫画家赤石路代的漫画《替身天使》,又名《P.A.》。文中代指两人在现实中重现展白的相处模式。

[2] 杨派:杨宝森大师首创。以厚重、用情浓烈见长。

[3] 人物原型: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吴小如。著名书法家吴玉如之子。著有《京剧老生流派综说》等作品,曾跟随谭派名家夏山楼主(韩慎先)先生学过戏,同后四大须生之一的奚派创始人奚啸伯有世交之谊。

[4]原发于淋巴结或其他淋巴组织的全身性恶性肿瘤。多见于中、青年,男性患者多于女性。治愈率近年来有明显的增高。过去90%的患者存活不超过1年。现在据说在扩散之前发现的话,90%的患者能够存活五年或以上。

[5]王瑶卿:四大名旦梅兰芳、荀慧生、程砚秋和尚小云共同的,师父。和谭派创始人谭鑫培合演过多出戏剧。

[6]汾河湾:四喜班老本。曾是时小福与谭鑫培(见注38)的名戏,时小福后一度无人敢与谭鑫培配唱此戏。后成为谭鑫培和王瑶卿(见注38)的代表作。谭鑫培还多次和梅兰芳合作此戏,梅兰芳又奚啸伯合作在国外演出。程砚秋与王少楼,尚小云与王凤卿,荀慧生和王琴生等也都擅演此剧。其中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为现在旦角主要的四个流派的创始人。奚啸伯是被谭富英(见注4)刺激之后创立的奚派,王少楼和王琴生属于谭派。

《汾河湾》讲的是:唐初名将薛仁贵投军后,妻子柳迎春生子薛丁山。丁山长大后因家贫而每日打雁养亲。一日,薛仁贵富贵还乡,行至汾河湾,正好遇到丁山打雁,由于丁山箭法精熟而引起仁贵的赞叹。这时,突有猛虎窜至,仁贵怕虎伤人,急发袖箭,不料误伤丁山。仁贵遂仓皇逃去,到寒窑和柳迎春相会,历述别后情景。忽然仁贵发现床下男鞋而疑迎春不贞,经柳说明为子所穿,即欲见子,始知方才误伤致命的就是己子丁山,夫妻悲伤不已,哭着奔向了汾河湾。

[7]余叔岩:京剧老生余派创始人。前四大须生之一。师承谭鑫培(见注38),余派也称新谭派,后四大须生中的杨宝森(见注35)和谭富英都是他的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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