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猫】乾旦9 by:firefish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六月徂暑[1]。满天星辰如坠,只嫌夜短。
白玉堂左右家里无人,暑假便索性搬到王飏所在的疗养院的家属房。
王飏家里人只要王飏高兴便是最好,只有把白玉堂当家人一般的看待。王飏的父母隔天一定会过来一次,就叫着白玉堂一起吃饭聊天。相处得甚是融洽。
王飏有个表妹叫秦双,刚初中毕业。中考完来看过王飏一次,发了榜之后考得不错,说要奖励王飏过去辅导过她,也搬到家属房住。和白玉堂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一次她把白玉堂给叫住了。小姑娘长得一般,但一双不大的眼睛却透起几分精鬼精儿。她拉着白玉堂,到自己房间,拿出一大套光碟和书递给白玉堂,“这是给你的。谢谢你。”
白玉堂愣了一下,皱眉,“什么意思?”
秦双机灵,赶紧摇手:“你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也不是代表我自己送的。是我爸爸和姑姑让我来给你的。他们说他们出面不合适,我是小姑娘,不要紧。”
光碟和书都是很好的,王飏毕竟也是学这个的,他家里当然知道送什么最投他们的兴趣。
可是白玉堂只笑了一下,将东西往回一推。“不用。拿回去吧,要不给王飏也行。”
秦双嘟了嘟嘴:“好哥哥,你就收下吧。否则我回家要挨骂的。”
白玉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这世上什么都没耍赖好使。只是他确实一点不想要。“别来这套。要是你们家嫌弃我在这儿,我明天搬走就是了。别拿送礼分亲疏这套。”
秦双赶忙拉他。“你怎么会这么想。那好吧,当我没说过就是啦。”
白玉堂倒是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不纠缠了。长长松了口气。
谁知道暑假结束没两周,宿管阿姨就塞给他一个大包袱。
他抱进寝室的时候,毛鑫从上铺抬头看一眼,吓了一跳:“哇,什么东西?”
白玉堂把东西一放。“不知道。希望不是炸弹什么的。”
“哇哇哇哇——————你等等~~”毛鑫扔掉手里的电脑匆匆从床上爬了下来,然后风也似的冲到水池边上去放了一脸盆的水。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自己找剪刀。他东西一素乱放,等找见的时候,包裹上正被毛鑫浇了一盆的水。
白玉堂惊。“喂!”
毛鑫理直气壮。“这是为了咱俩的人生安全!”
没话可说。白玉堂只好拿着剪刀拆包裹。结果打开一看:可好,变本加厉的一大堆书和光碟。里面夹了一张小纸条“看,推却别人的情意是要受惩罚的哟。——秦双”。
行吧。搁这儿等着他呢。小妹妹你厉害!
毛鑫凑过来一看了一眼。没怎么明白。“哇,陆雅刚才还在楼下拦着我给了我封信要个你复合。没想到那么快有人追你啊。娘娘,这秦双何人?”
白玉堂斜他:“王飏的表妹。要送我东西我不要。结果就这样了。”
“哦……”八卦火焰还没点着就胎死腹中。
“你说什么信?”
死灰复燃!
“就是这个。 陆雅大小姐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白玉堂看了一眼,封口明显有被拆过的痕迹。他于是又瞥了毛鑫一眼。毛鑫有点心虚的挠挠头。“是,我拆了。我给你把把关嘛。她那么不地道……”
白玉堂嗤笑了一声。“说什么?”
“呃。”毛鑫看看他,挠挠头。“你还是自己看吧。”
“我鄙视你!”白玉堂边说边把信纸拿出来扫了一眼。
信非常短。
“
小白:
上周末我去看王飏。他的精神真是比我上次见时好了很多很多。
他对我说,当初是他怂恿你来追我的,但等到看我们在一起,他却一点也不开心。其实这些我都知道。
他还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期待自己好起来。因为好了你就不会再去陪他了。
这半年我想过很多很多回。可其实我还是不明白。
每个人的生命其实都随时可能结束。你为他做那么多,却不愿因此对我解释一句。哪怕我明白,也还是会想听你说出你重视我这样的话来的。你能理解么?
——陆雅。
”
白玉堂拿着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毛鑫看到他的手攥了又松,松开又再攥紧。
毛鑫很小声很小声的低估了一句:“小白。”
第二天白玉堂约了陆雅到后海。霓虹灯火一闪一闪的很耀眼。两人走在一条比较僻静的小巷。边上还是隔上几步就会出现一个小亭子。里面有各种讨人喜欢的小工艺品。包括皮影和京剧脸谱。微型的脸谱最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陆雅实在忍不住喜欢,便该着白玉堂花钱。
陆丫头捧着喜欢的物什,白皙的脸蛋不由的泛起红潮。初秋的微风刮起她鬓角的长发。一丝一缕的缱绻柔和。漆黑的发丝,反射着淡淡的灯光。
白玉堂突然将人推到暗处的墙上。半年来他长高了不少。视角刚刚好。两人凑得很近。他轻声问:“可以吗?”
陆雅笑了。慢慢仰起头。闭上眼睛。
两具身体恰到好处的相拥在一起。唇齿相依的感觉,很生涩。
牙齿没有经验的碰在一起。结果月亮也忍不下去的探出了光亮。——这么好的气氛都能笑场。
“我们去后海坐船吧!”
古筝轻挑一声,“铮——”。泛舸湖上,一宫一商,喜喜悲悲。悠悠混入一缕丝竹。是胡笳!两个人突然都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然后冲过去激动的握住吹奏之人的手。太多太多关于胡笳的故事了,只是很少听到这样娴熟质朴的演奏。
对方是个很清俊的男子。叫花间道。白玉堂和陆雅都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名。最后闹得人家把身份证都掏了出来。
于是两人一路笑着回到了学校,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天展昭打了个电话给白玉堂。“听说你和陆雅和好了。”
“哇。消息这么灵通。”
“那是,不然咱俩怎么官配。”
“我看你是想敲诈午饭吧。”
“有点这意思。”
白玉堂就是杨白劳的命。不认也不行。而展昭的敲诈勒索还远远不止于此。
“老包说,最近中日关系紧张,上面要我们系十一月三日[2]出一台中日联谊节目。”
“然后呢?”
“我说我要比赛,没时间。老包和公孙就让我来做你的工作。”
白玉堂瞪。
展昭立刻喊:“这顿饭算我的。”
“这还差不多。”
展昭笑了一下。递过一只精致的盒子。“里面有我给你的选的歌。吃了你一年的白饭了——生日快乐。”
白玉堂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我可以问老包呀,怎么也是来做工作的。”
白玉堂拿过来就拆。心头分外洋洋。窗外飕飗的几片桂花残瓣,都泛起了太阳的金色。
除了一张小小的光碟外,白玉堂从盒子里取出一只不大的穴道铜人。模样可爱,做工精致,还穿了衣服。身上密密麻麻刻画着穴位什么的。
白玉堂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住了。满心的感动之下,他突然想抱住面前的人,好好亲一翻。
这心思离谱得简直了。哪有昨天刚和女朋友和好今天就想亲一个男人的。这是个什么破事儿……
但是看到展昭笑着看他的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时,这股欲望越发的强烈起来。像是蓦然从天上劈下来的一道雷。砸了他个正着。
深深吸了两口气。“怎么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么多饭呢。比起来这个可一点不贵重。而且我这不是还有事相求么?”
“还有?什么事?”新鲜滚烫绝对刚刚出炉的色狼同学,但凡和对方沾边的事情都让他感觉格外有吸引力。
“我报了青年演员京剧大赛。今年特别允许每个选手找一个助阵的。你来吧。还可以质疑评委给我的打分哟。”
“这都是什么阿。中央电视台从芒果台挖角是怎么的了?”
展昭微微的扬起了嘴角。带一点点得逞的狡黠。半晌:“我提议的。”
“哈?!”白玉堂明显的愣住了,该死的是展昭这笑实在太诱人了。要不要这样?!结巴了半天,“那那那,呃。大哥你念的不是导演系吧。”
语毕,两人对视了一阵子,慢慢慢慢一起大笑起来。
他们走在第一次入校时候就走过的林荫路上。西风惊秋,淅然晨昏。
白玉堂想了一个晚上,次日将陆雅叫了出来。
“你过去,是不是觉得我不爱你,才那样发脾气的?”
陆雅愣了一下。姑娘家到底敏感也纤细。“怎么突然这样问?”
“……”
陆雅于是忽然捧住白玉堂的脸吻上去。人都是有第六感的。即使白玉堂还什么都没有说。
白玉堂惊得迟了一步才打算将人推开。却听陆雅说。“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没有安全感极了。你哪里不喜欢我,我改行么。”
白玉堂抚了抚她乌黑的头发。陆雅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就像水一样会说话。性子也开朗。有南方女孩子的娇俏。
他摸着那柔软的头发,心又好像要化开一般的软了下来。
要伤害眼前的人,放弃眼前的人。然后去面对一个他至今甚至没有表白打算的感情。
这行为不是一点半点的有毛病,简直就是在发神经病。
可他就是神经病的自我膨胀的觉得,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应该是为了让对方幸福,哪怕那幸福不是自己给的。
这想法他妈真少女。果断是因为最近被梅玖英逼得《霸王别姬》练多了。
“这回我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所以我知道你过去是对的。我不够爱你。”
“你知道我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打赌你不敢和我分手。”
白玉堂傻了。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无奈的笑起来,“你明确是对的。如果你这么做。我会尽量忘掉他,更爱你。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这样做。真的。”
陆雅这一下想哭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她原本不了解白玉堂,但是分手以后曾经想过很多很多。过去一年半里一点一滴的细节。她知道白玉堂很有主意,拿定了就不会变。旁人说什么都跟他没关系。她受不了的恰恰是这个没关系。她希望自己能僭越他的原则,哪怕是一点点。所以白玉堂这样回答的时候,她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
她看了他一会儿。“怎么那么突然。”
白玉堂无奈有有些无辜。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
陆雅笑了。她知道白玉堂不是那么爱他。她其实也一直以为她不是那么爱他的。只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对你说喜欢你还是难以拒绝。所以她对他发脾气的时候那么任性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为了证明他不爱她,不是她的错。可后来回想的时候,白玉堂对她其实真的很好很好。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不管爱有多少,他都在努力爱她。可是最后,弥足深陷的原来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刚才你跟我说,是你不够爱我的时候,我真想搧你。”
“我欠搧呗。”
“是挺欠的。”
“上回就欠过一个了。给你写作业还吧。”
“死相!”陆雅推开他离开白玉堂远一点。
聚散本是无常事,此情能待成追忆。
* * *
白玉堂依旧每周都去看王飏。
听说他和陆雅突然和好又再度分手的同系学生开始打赌,白玉堂和王飏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最后男生觉得用行动说话最证明道理。白玉堂到底喜不喜欢男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十月下旬的一个晚上,白玉堂和展昭讨论完参赛的一个曲目,回去的路上撞到朱伟鸣和另外两个专攻老生的同学。
两个人将朱伟鸣一推,对方比白玉堂壮实不少的身躯整个扑了过来。
白玉堂有点莫名其妙。还伸手接了一下。
他功夫底子原本有些,这两年练得越发好了。倒没什么事情。“朱哥,你没喝酒啊。怎么走路跌跌撞撞的。”
“对不起对不起。娘娘夤夜在外,何不让小的伴驾左右。”
白玉堂一脸莫名其妙。朱伟鸣一直叫他小白,不知道今儿抽什么风。“也好。”说着伸出手,“爱卿平身吧。”
对方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白玉堂吓了一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抽手。“走吧。”
谁知到对方得寸进尺,拦腰把人抱住了要亲。“好娘娘,让小的伺候您吧。——诶哟……”
白玉堂其实不太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很自觉的一拳头招呼到了对方胃部。把人打得跌出去好几步远,咚一声坐在地上。
等他反应过来,另外两人已经把朱伟鸣扶了起来。白玉堂还是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实在毛鑫和叶韶一常常在寝室里叫对方把屁股洗干净好好趴床上等着之类的。从来没人当真。
“哇,朱哥你没事吧。不好意思。”说着还举手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习惯性反应罢了。真的。”
说完看了看。朱伟鸣脸色不太好。一直没吭声。
最后趁着医务室还没关门,赶紧送过去看。结果做了个X光发现白玉堂直接把人打了个胃出血。
另外两人都傻了。——看来玩笑真的不能乱开的……
“小白你怎么那么大力气。”两年多来首次发现。
白玉堂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过去学过一点近身防御术。非洲中东什么的都不安全,打家劫舍比较多。”
朱伟鸣躺在那儿直接就哭了。我的个姥姥。您早说啊。
风言风语自此便揭过一潮。朱伟鸣在宿舍里仰天发誓,他再也不敢看不起乾旦了。
拳头才是硬道理。至少一潮一潮退了涨,涨了退的圣斗士们,永远会这样告诉你。
但是发生在圣斗士们身上的奇迹,普通人却不能期待的。
王飏的病情在霜降[3]过后的一周里,突然恶化开来。
在热疗、食疗以及药物控制和心情疗法的辅助下,数量曾经一度大幅下降的癌细胞突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迅猛增长,瞬间侵蚀了免疫系统,最终导致呼吸道感染。
人从疗养院被送到协和的急救室。当晚就过世了。
香山的枫叶刚刚红了满山,生命的倥偬却如那惊秋的枯叶。是被风吹轻轻托住,还是风过即落。谁也不能揣摩分毫。
那一晚,白玉堂穿了一件纯白镶着黑边的男式和服。低低的金属音缓慢流淌:
“以此歌祝愿两国在彼此的成长和发展中友谊长存。
也以此歌,祝福我三天前去到天堂的朋友。”
日本歌手中孝介的一首《各自远飏》歌词。他站在台上,白色衣衫飞舞,空远的就如同正在天边。
场地的后景,是一架纯白色的钢琴。和一袭黑色燕尾服的展昭。
それぞれにそれぞれの
選んだ道を歩き
いつの日か微笑んで
また会えるその時まで
曾经有几许往事纷飞
年少痴狂要把梦追寻
曾经过几许笑语欢歌
长留在心中 有一天会重逢
复踏的最后一句,换做了中文的歌词。
展昭在后面轻轻的念:
いつの日か 僕たちの世界は 歌ったのような 友情に染まるのでしょう。
(总有一天 我们的世界 也会像歌里唱的那样 充满友谊吧)
于是底下的国际友人们也疯了似的开始尖叫。
这两人永远有办法让人傻。唱的是不是戏都如此。
[1]出自《诗经》。中国古代四月底开始算是夏季。葽:一种草,又叫“远志”,蜩:蝉。徂暑:正热。
[2]十一月三日:日本文化节。
[3]霜降:一般在十月到十一月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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