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工作室

【猫鼠猫】乾旦8 by:firefish

条风清穆,阳和照暖,青草满在山坡。湖上还挂着冰碴,迎春花已遍在山野,迎着料峭春风,吹起一眼金澄。

 

这年的春天早早就到了,哪知过了惊蛰就赶着早到的倒春寒。

白玉堂走在路上,瑟瑟的缩脖子。

展昭好心把围巾让给他,说他自己的衣服领子厚。

白玉堂便一点不客气的拿过来裹住,一路下来,却发抖的越见厉害。

 

“过去不见你怕冷,这是怎么了?”

白玉堂抽抽鼻子。展昭坐到他边上,伸手一摸对方的额头。滚烫滚烫。“发烧了?”

 

白玉堂只得老实的点点头。

“那怎不告诉我,还坐那么远的车。”

“早上起来时候还不怎的。谁知道这样。”

展昭无语。十五六的年纪,果然也就是大孩子而已,不由在心里摇头。也怪他大意。见面时候也没着意白玉堂脸色不好。

嘎吱一声,汽车到了站,下车风一吹,白玉堂缩得都快没脖子了。偏这处地荒,放眼别说药店,连出租车都没有。展昭左看右看,“要不回去算了。”

“不要。”回答得倒是斩钉截铁。

“还要走好久呢。你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脾气上来了白玉堂转身大踏步就冲了出去。展昭赶紧追过去把人拉住:“好好,别闹。相信你行还不成么。”

 

说着,他展开手臂,“那我给你取暖?”

白玉堂看看展昭,白皙的脸颊因为发烧的缘故透着红丝,漆黑的眼睛眨了两下。就在展昭以为这人又要转头走掉的时候,却看他窝一窝,跑到自己怀里来了。白玉堂个子还没长好,展昭又高,于是对方的脑袋正好靠在他的肩窝上。

展昭不合时宜的觉得,这场景要是被旁人见了,他们两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洗不清也没什么打紧。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倒是觉得格外的舒坦。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慢慢的走。

 

他们是约了一起去看王飏的。

王飏过去经常给展昭赵虎他们跑腿。白玉堂是他的室友。展白二人这半年多因为时常一起吃饭,也熟悉了,便约着一起去给人探病。

 

全身性恶性肿瘤类疾病,尤其需要患者心情开阔,饮食克制,周围的空气和气候也影响心情和病情。所以王飏家里把他送到了市郊专门的疗养院。同学们探病不便,因此也就很少成群结队的探望了。

 

为了保持有良好的空气,疗养院距离车站要走将近半个小时。路上的环境倒是很好。可是环境不能当药吃,所以白玉堂一到疗养院,身子一暖,立刻头晕目眩起来。结果是探病的变成了病号,叫人拉了去打点滴。还被护士骂,说不关心病人身体。

白玉堂一脸的冤枉。“婶婶,我不是流感,只是发烧,它不传染,真的。”

 

展昭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眨巴眨巴,就差没对护士大婶说:“你不让我见人我就哭给你看”的神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揉脑袋:“你乖乖在这儿打点滴,我去陪陪王飏。会记得把你的心意带到的。”

白玉堂老大的没精打采。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点滴,展昭回来了。

 

白玉堂看看他。“他怎么样?”

展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到白玉堂身边坐下。“不太好。”

 

盐水打完已经十二点半了。两人一起吃了饭。白玉堂精神好多了。黑漆漆的眼睛转啊转。展昭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于是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上楼,我放风。

白玉堂得逞的微微翘起嘴角。抬抬眉毛:领你的情了。他一闪身,躲过护士值班室,直窜到二楼去了。

等老护士抬头再看的时候,展昭闪身躲到门外面。她以为两个人走了,于是也没有在意。白玉堂在二楼窗户上探出脑袋来冲他比了个手势。展昭指指表,比了个二十,意思是你二十分钟后下来。王飏也要休息。

白玉堂比了个ok的手势。

 

准二十分钟后,值班的护士正好去里面给其他病人做护理。于是展昭对着从窗户往下看的白玉堂比了个下来的姿势,白玉堂蹭蹭的窜了下来。哪里像是发烧的人。

 

谁知到楼下的时候正好护士大婶过来。展昭一个箭步窜进去,面朝大婶,手在背后朝白玉堂比划:风紧,隐蔽。两人都是科班出身,京剧里的手势格外的好用。白玉堂一眼就明白了,闪身躲到了楼梯的背面。展昭继续朝大婶走:“阿姨阿姨,我的手机上一个挂件找不到了。你里有没有见到过啊。”

“啊,小伙子你怎么又回来了?”早上展昭陪白玉堂缠了她半晌。两个孩子都长得俊俏,给她的印象还是颇深。

展昭挠头。“不知道啊。那是我女朋友给我的,要是找不到我回去就惨了。”

“喔唷。没有看到过呀,什么样子的?……你都去过哪里?会不会在吊盐水的地方。”

“不知道。我又进不去……”展昭一脸的苦相。

大婶赶忙说:“不急不急,我给你开门。”两人说着,穿堂去了医务室。

出来的时候展昭拿着一个小耗子的挂件对着护士婶婶千恩万谢。白玉堂一眼就看出来,那分明是去年他们两个当众卖萌的时候一起买的。

 

“你还真带在身边。”

展昭白他一眼:“还好带着。”

白玉堂耸肩,“大不了说没找到呗。”

“找不到我还想出门啊。大婶不拉着我找到看样子不肯罢休。”

“噗。原来你还是大婶杀手来的。”

展昭抄起来就是一脚。到半途又生生给收住。“看在你今儿病了,不跟你一般计较。”

白玉堂哼了一声。自裹着展昭雪白的围巾往前走。

一阵风吹过来,展昭微微紧了一下领口。

 

回去的车子上,白玉堂时不时看展昭一眼,欲言又止。展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几次想说话又被白玉堂的神色打了回来,终于还是忍不住,“你又怎么了?我脸上长多一只眼睛么?”

“还真想当杨戬呢。有第三只眼睛也不一定是杨戬,还有可能……”

“是湿婆[1]。”

“还美呢你。还有……”

“还有可能是Tuatara[2]。”

“苍蝇!”

“那叫复眼好不好。”

“反正是有第三只。”

“不讲道理。”展昭扭头。

白玉堂看看他。看来看去,捅一捅:“不是这样就生气吧。”

展昭继续不理他。

白玉堂没办法。“别有理。今儿早上你跟王飏都胡说八道什么了?”

展昭听白玉堂语气里有些火气,不由的莫名其妙:“没什么啊。”

“还赖。”

“谁赖了。”展昭上下看看白玉堂,见这孩子的神色从未见过的怪异,无辜的问,“到底怎么了?”

白玉堂疑惑的打量他。

展昭越发不自在。瞪回去:“有话直说。干嘛这样看我。”

白玉堂挑眉,侧头。神色越发的奇怪。

展昭毛了:“说!再不说我生气了。”

白玉堂于是一脸江姐奔刑场状,呃,不是,错了,一脸董存瑞看碉堡状。“你有没有跟他胡说,说我喜欢他?”

 

世界很精彩,火车跑得比那灰机快。你信不信?反正我信!革命已经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展昭被雷劈中一样的傻了几秒钟。顿时反应过来。“冤呀!”正是前两日他们刚听过的梅兰芳《玉堂春》的调子。

展昭这从没掐过的嗓子一吊,白玉堂浑身一激灵。“停!——”

对面人打蛇随棍:“这你叫我怎么说。——我是说了。可我原本的意思是,你对他非常好。”

白玉堂哼。

展昭凑上去央了一句:“真的。”

白玉堂无奈。“信你了。行不行。”

“你想说的是‘怕我了’吧。”

“还有点自知之明。”

展昭挠挠脖子。“可你的确对他好啊。”

“你对他不好?”

“那我不是有我哥那事儿么。你不一样。”

“他是我室友。”

“便不见毛鑫他们这么卖力。也是表演系的吧。”

“……”白玉堂沉默了一会儿。

 

展昭看他不说话,便接着道:“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误会成那种喜欢。”

白玉堂继续不说话,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问:“如果你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你会告诉对方吗?”

展昭傻了一下。他突然明白白玉堂其实有些生气:将逝之人的爱有多沉重。凭什么让活着的人去背负。不能因为你重病缠身,说句喜欢旁人就该顺着你。可若是旁人不回应,你因此而来的心绪不宁,病情恶化,却要由谁来担负责任?

可展昭只很无厘头的回复道:“我活的好好的。别他妈咒我。”

 

这回于是换成白玉堂愣了。他愣了很久。

他是什么样的人。展昭是什么样的人。是听多了故事里的白玉堂,让他的心理所当然的高傲而狠毒;还是听多了故事里的展昭,让他觉得对方理应温文如玉。

 

 

车窗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和因为年岁久了,架子松散而和框子摩擦作响的玻璃声不同。这声响,有些像京剧的鼓点,先是叮叮叮的几声,然后加入二胡声。慢慢慢慢急切。

片刻的时间,窗户上面已经一片白霜。胡天三月,白草卷地。原来岑参老大没有骗他们这些江南的孩子。

 

春雪。

 

 

展昭和白玉堂同时抬头看向窗外。总觉得这雪下得十分不是时候。展昭莫名的想起一首孟庭苇的老歌来。

 

    总在春天清晨忽然飘起一场细雪,那是堆积多年忍在心中没流的泪。

    悲伤的泪,冰成了雪,在春天清晨满天飞。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记得邻家有个姐姐,很喜欢唱孟庭苇的这首歌。

几乎每一天傍晚,都可以听见对方饭袋里,两个瓷碗叮当叮当作响的伴奏,和着对方动情的声音。为赋新词强说愁。可是一样可以很动人。然而痴情的人往往没几个善了。他最后一次见到邻家大姐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唱孟庭苇的歌。只依然写着只有疼痛才能生生揉入骨血的情爱缠绵。然而就连年少的他都能看出,她并不好。半个月后,他听说对方疯了。像极了琼瑶笔下失火的天堂。

 

那时候他就隐隐约约的懂得,感情这事情,在有些人心里或许可以很轻很简单。但是在有些人心中,却很重很重。谁也没有过错,而这世界,也再没有对于一段感情理所应当的责任。爱过以后可以不再爱了。聚过以后可以散。开始可以结束。找到更爱的理应对还在爱的人说分手。

但就是有些时候,一个人的理所应当,可以将另一个人,伤害得很深很深。容许自己被伤害,本身是否也是一种过错。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那时候他就决定,不论岁月人事如何变迁,他都要变得很坚强,坚强到足够在这样的世界里,坚守住在感情上不需要担负的责任。爱了就不轻易说分手。哪怕只是被爱,也要担负起义务和责任。

 

时间总如流水,不为谁留。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好过日后无可挽救时候再郁结于心。

然而白玉堂要不要接受王飏的感情。如果白玉堂无意,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接受。他展昭真的无权判断。

 

他只是很无厘头的扯开话题。“你看,三月飞雪。比窦娥诅咒的还早了三个月,我有多冤。”

白玉堂冷哼:“一月下过好几场雪呢!”

其实他这辈子还没遇到过比展昭更冷更不讲道理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要知道怎么办,还生气干嘛。”

可是展昭依然觉得,白玉堂对于他,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从来没有人,总是那么容易的让他心热起来。哪怕他嘴上还是只说:“那我帮不了你。诶呀你怎么又踢我。”

“白大我三岁。没一次管用。”

“哎,你脖子上围的不是我的围巾啊。”

“小器!妄称君子!”

“这是个什么道理。”

“量小非君子的道理。”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谁规定书里的展昭是君子,他就一定当君子。谁都只有一辈子。他才不是什么南侠。

白玉堂哼哼了两声。“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是个什么道理?——此地无银了吧。”

就这么吵下去,他们得改名叫桃谷二仙。

 

可是天气真的很冷。闹着闹着白玉堂又窝到展昭怀里去了。

“呐。王飏今天问我,我们是不是关系很好。”

“嗯。”白玉堂被车子颠呀颠,靠在展昭弹性很好的肩膀上,眼前有两只蝴蝶开始飞啊飞。

“然后他又问我,有没有觉得你很喜欢我。”

“嗯……”

“所以我就告诉他,我觉得你也很喜欢他的。”

“逻辑,没有……”周公露了半边身子。

“其实有时候,道理对不对不重要。等没有机会弥补的时候,还是会内疚的。”

周公露出一张很像猫的脸,对着他狰狞一笑。白玉堂一下子吓醒过来。“啊,你刚才说什么。”

 

展昭摇头,笑得很像人。“没什么。”

 

 

白玉堂从此以后,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看王飏一次。

半个月后,王飏的病情开始出现了奇迹般的逆转。

闲言也像雪花一样传到官配对象展昭的耳朵里。

“哇。真是小孩子不懂低调。回头哥儿要好好教导一下。”展昭博士生宿舍唯一的室友柳清扬,面对八卦消息满面春风。

柳同学的爹娘是正统的金庸迷,只可惜没姓成风,只能取个名字过把瘾。因此他时常表示对展昭和白玉堂的名字非常的嫉妒。展昭的评价是“你可以叫柳青[3],我不介意的”。一句堵上了人家的嘴。谁都知道,柳青是展白之间出了名的炮灰。

可这位柳清扬是真格儿的同志,而且还是圈子里难求的攻君一枚。常常夤夜不归,每月不 丰厚的博士津贴,全部都很正道的用在买套子和支付旅馆钱上。

这厮还颇大胆,有一回趁夜摸上了展昭的床。企图证明风传的那一句耽美界真理“世上没有不能弯的直”。结果被展昭梦里一脚踢下地差点没给踢残了。

展昭醒过来腿上被摸的感觉和梦里一样的毛骨悚然,吓得跑去要求宿管给他换宿舍。可悲惨的是这请求被宿管组以歧视同性恋当场驳回。白玉堂听说这事的时候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好在这哥们自从有了一次惨痛教训之后,便不再有非分之想。撇去毛骨悚然,展昭对柳清扬其实还不可避免的羡慕嫉妒恨。虽说女友谭蓁蓁温柔大方,缠绵悱恻之时的小女人态更让他满心爱怜再腾不出地方给旁人。奈何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哪个男人心里不在空闲的时候YY一下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即使如此。展昭的表面还是一如书里的正经。干脆没有接柳清扬的话。

可是柳清扬一个人也能唱出一台戏。行外人唱戏的本事也常常比内行要大。“滋。白玉堂那货,你看,就那兰花指,床上一定带劲儿透了。”

展昭扫了他一眼。——哥们儿您等着被废吧。

 

 

陆雅也因此和白玉堂吵了一架,揪着人的领子骂:“你到底对我哪儿不满意,要去勾搭一个男人?!”

结果一句话出口,陆姑娘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白玉堂的脸色刷就变了。一年多来,自己这个几乎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男朋友从来没对任何人变过脸。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白玉堂除了在台上,也是会生气的。那双漆黑的眼睛,沉的像玄冰。看得人冷到骨头里。

只是人在这时候往往更不肯退步。明明知道自己错了,陆雅还是硬着头皮扬起脖子:“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白玉堂哪里会明白这等兜兜转的心思。“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言讫转身便走。

陆雅猛然把人拉回来。眼泪在大大的眼睛里打着转。抬手就要打白玉堂。

两人的身高相差还不多,但是气力毕竟不同。白玉堂抬手就把人手腕给抓住了。两人对着在风里瞪了很久。眼泪吧嗒吧嗒从陆雅的眼睛里往外落。

白玉堂的心早就软了。

可是书里的白玉堂,被很多很多的人评过一句话——男儿到死心如铁。他不是书里的那个人。但是他突然发现,他不能因为心软了,就接受喜欢的人的误会。

最后陆雅甩开他,哭着跑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眼睛红的真个儿就像兔子一样。其他女生开玩笑说她给白玉堂的嫦娥当玉兔正好般配。白玉堂赶紧自己找台阶,跑出去买了一瓶眼药水。中午更是主动跑腿买饭。

这么缓了几天。周末白玉堂照常去看王飏。结果回来陆雅当着他的面把去年圣诞节白玉堂送给她的一张百代35年的梅兰芳胶碟给折了。

白玉堂站了一会儿。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说话,半分钟后,甩袖子就走。

第二天陆雅下了课当着同学的面逼白玉堂给她交代。白玉堂拍案而起:“老子就喜欢男人你怎么样。”

 

哄堂的静寂。窗外仲春时候的雨淅淅沥沥下不停。

 

陆雅愣了很久很久。少年漆黑的眼睛和剑一样的眉,深浓清晰地烙刻在她的视线里。白玉堂拍桌子的声音就像是晴天里的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雷声,每一响都沉闷的击在她的胸口。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清晰的认识到,面前的少年原来是那么温暖,就像阳光。在的时候不会觉察,失去以后冰冷刺骨。

是不是因为爱,让她竟然没办法像对待很多很多其他事情那样满不介意。

一句简答的道歉,卡在喉头,竟迟迟无法出口……




[1]湿婆:(解释来自百度)湿婆/希瓦/Shiva/大自在天,印度神话中三个主神之一(另外两个是创造神梵天和维系之神毗湿奴)毁灭与生殖之神,是个男性神??

[2] Tuatara:喙头蜥。一种仅存在于新西兰的原始蜥蜴,松果体上有清晰的第三只眼的痕迹。

[3]柳青:七侠五义中的白面判官陕西侠。和白玉堂私交颇笃。

评论(8)

热度(40)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