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工作室

【猫鼠猫】君子于役11 by:firefish

十一狂且常为君

 

——深堤下生草,高城上入云。将士心生狂,狂且(1)常为君。

 

 

展昭睡得很不安稳。无数的画面不断的翻滚过脑海,厮杀声、叫喊声、火光、刀光、沙色、血色、尸体和残肢。他在天旋地转中努力的寻找着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

深刻的恐惧终于令他醒了过来。入目是干燥的石色。目光的焦点慢慢汇集。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侧头就能见到洞口,那里加了麻布的帘子。外面有滴答滴答的不知是不是雨声。

记忆慢慢回复,想到他倒下之前一幕幕的征伐和尘沙。像是那梦里的场景,有点隔世之感。

他动了动身体,脖子上瞬间传来的疼痛,让他知道,那记忆是真的,不是黄粱一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不知道战事如何了。不知道父亲和兄长有没有受伤。不知道……那名字他忽然不敢想。

玉堂。会没事么。那么慌乱的地方,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话。

手不自觉的就颤抖起来,人也跟着猛地坐了起来。可是或许是起得快了,竟然眼前好一阵黑眩。这动静大了,好像是惊动了外面的人。才有人进来一看,遂大叫着奔了出去:“展大人醒了——”声音中充斥了喜悦。

然后就看萧震和严复冲了进来。

 

萧震负手一边,一脸的嘲弄:“我说也你也忒怂(2)了吧。什么事都没干就给一个小喽啰放倒了。”

展昭微微皱眉,“人有失手嘛。”心中却知道这事情必无那么简单。那个刺他的人,在动手之前,也是一点气机也无。如果说白玉堂是心思纯一,那么那个就是连心思都没有。

萧震一副不屑地摇了摇头。却听严复问:“大人你觉得如何?”

展昭晃晃脑袋。“头晕。”

“旬大夫说,宋人的毒很是霸道。还好大人您神功护体,才捡回一条命。现在毒是去干净了,但是伤在脖子上,总还是多休息一下的好。”

 

说话的时候,展炎和展膺也先后进来。

“昭儿,你还好吧。”

“昭弟,你终于是醒了,这可太好了。”

 

展昭自问,自己昏倒之前,似乎和自己的这个哥哥没有如此深重的情谊。看他高兴得如此真心实意,不由有些怪异。

萧震看着展昭迷茫的表情,抚掌哈哈而笑。笑过之后,才终于寒下了脸:“你那位活宝的白玉堂。在你倒下后,因为被人用刀子惊吓到了,拿了你的剑杀了他身边的共计八十五人。你手下的四十三人,就被他杀了二十七个——几乎个个是一剑封喉。”

展昭闻言,蓦然瞪大了眼。他惊讶得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出。他知道自己若是发问,那声音一定是颤抖的。可是他不能抑制的想知道白玉堂现在的情况。又害怕知道什么坏的消息。恐惧再次那么真切的抓紧了他的心。

 

却听萧震续道:“好在后来,他还知道饿。扔了剑来摇你要吃的。身边的人才拿食物哄着劝着将你从他手里救了下来。

这两天这小祖宗天天吵着要见你,见不到就又哭又闹。你爹喝了他一句,他就跳起来,大叫他叫白玉堂。”

想来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场景,萧震竟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展炎被说得不由老脸竟是一红。想必是后来展炎还做了什么,结果在白玉堂手下吃了亏。

展膺大约怕他在大庭广众下把事情都抖了出来,赶紧接口道:“后来我被他吵得没办法,想趁他睡了把他绑起来……”说着,抬眼看了看展昭,见他神情如常,便继续道,“结果,他竟然跳起来也是这一句。还抢了我手上的绳子,当鞭子使。力气大得吓人。”

 

严复一脸学究的总结道:“旬大夫后来给白玉堂把脉,说他其实耗损了许多元气,若是常人早就倒下了。这样下去,怕是会有暴亡的一日。”

 

展昭听完这句,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我去看看他吧。”

萧震嗤笑一声:“看看你这德性。算了,那疯子疯了也还有那身手,也难怪你迷成这样。与其你去看他,还不如让他来看你。——不过,你放个功夫那么高的疯子在边上,倒是也不害怕。”

“可是玉堂不是也没有恶意么。”

展膺却对展昭的话不以为然。“那可保不住。没准哪天他脑子一拍,觉得杀人好玩呢。又或者,哪天想起来了?——我看还是废了他的要紧。”

 

展昭刚想开口,就看一道白影从外面窜了进来。一头扎到展昭怀里。也不顾牵到了展昭的伤口,疼得他脸色瞬间一白。

“啊,展昭你终于醒了。我都快憋死了。”说着便开始朝展昭身上蹭。

展昭刚还惨白的脸,一下子泛起红潮。一直红得那脖子似乎都要滴出了血来。

 

萧震好心的出声解围:“你慢慢消受吧。我们就不陪了。”说完,甩了甩袖子,撩帐帘出去了。

展炎展膺立刻也没有父兄情谊的跟了出去。严复则是自始至终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只在出去之前加了一句:“旬大夫关照说,他现在元阳大损。”说完也出去了。

 

洞里,便只留了展昭和白玉堂两人。

白玉堂已经在解衣服,却是竟然连带展昭颈项上的绷带也想一道解了。

展昭疼得又是一身冷汗。不得不出声讨饶道:“玉堂,不用脱那么干净吧。”

白玉堂停下手,奇道:“你不热么?”

展昭被他问得也是一怪。虽然现在是初夏的天气,已不用穿很厚实的衣服,但这山洞中极为凉爽,怎么会热?又一想。玉堂正在情动之时,自己怎么连这都想不到。

便抓了白玉堂的手,微笑道:“我不热。我知道你热。我来吧。”

说着,已经将白玉堂抱到了怀中。触手却是异样的冰凉。展昭又是一阵心惊。“玉堂,你身子怎么这般凉?”

白玉堂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人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儿不热,一会儿又说我凉。”

展昭赶忙摇头。白玉堂还想往他身上蹭,却被展昭压了回去。

“玉堂,你身子太凉了。现在不行,听话,忍一下。我们让旬大夫给你看看。”

“不要……”白玉堂还待不依,展昭却已眼疾手快在他的睡穴上一拍。然后扬声叫人。

严复从外面进来,复又出去叫医生。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旬琦。

旬琦看过了白玉堂,说是染了寒症,是身子太虚所致。无什么大碍,就是得躺上个几日。

他出去后,萧震又将他叫了过去。问他白玉堂这疯病,怎么疯得这么个怪法。旬琦只能说各人的疯法都不一样。但这病是他一手经过来的,却并有什么可疑。

“那还能不能治了的?”

旬琦一愣。不知道对方要治白玉堂做什么。

“呃……这个……大人您知道,这世上,什么病都好治。就是这里的病啊……”旬琦指指脑袋,“它基本都没的治。”

萧震自然知道旬琦说得有道理,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一旁的严复躬身问道:“大人,您是怀疑,那白玉堂没疯?”

萧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这白玉堂的功夫,未免太高了点。”

“呃。可是旬大夫不是也说了,人疯了之后,他有很多表现。有些就一直傻傻呆呆的,那是最多的。也有些,偶尔就能口若悬河,能言善辩、机灵百出的。还有些,就会突然奇经八脉都通了,一下功夫变得很高。但这功夫啊,他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我看白玉堂就是疯了之后才这么厉害。平日若是也这般,他哪能被我们抓住啊。您说是吧。”

 

萧震点点头。“你说得也是个道理。对了,我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到?”

“萧将军说,粮草的问题没有解决,可能还要几日。”

“这么说,姑婆看来确实想送襄阳王这个战功了咯?”

“属下不敢随意猜度太后的意思。”

萧震无所谓的哼了一声。“随他们怎么想吧。”说着,嘴角不禁挂上一抹没心没肺的笑意,“只怕展昭这次会叫他们失望了。”

说完,又饶有兴味的想象了一下父亲和姑婆的表情。——其实赢了不也很好么。想着,对严复摆摆手,“你去吧,别等下展昭叫你没人。那家伙可小心眼的很。”

“是,属下告退。”严复答完,躬着身子从屋内退了出来。

 

展昭刚醒,折腾了一阵,已经很疲累,所以倒是没有找他。

但第二天便让他过去说了一下他昏迷时候的情况。严复将事情十分详尽的回报了一遍。原来,受到突袭之后,粮草那边虽然无事,但却是少不得兵荒马乱了一阵。原本打算用以突袭的兵力又被白玉堂一人杀掉了小三十个,展炎和展膺都觉得这种情况下,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再坚守着那便真是逞匹夫之勇了。这才撤到山区一带,找到这出隐秘的连环洞穴,暂且隐蔽起来,以扭转敌暗我明的情况。

 

展昭听完,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伤口。其实伤口已经愈合了。只还有些肿痛。

“没有其他什么消息了么。宋兵那边怎么样了?”

“据探子说,大部队还没有到。来突袭的是一小队骑兵罢了。”

“怎么让他们混进来的?”

严复被展昭一问,不由有些尴尬:“大人,除了伤了您的那个,没见到别人了。而且……伤您的那个,他其实真是我们的兵。想是宋兵派在这里的探子。”

展昭皱皱眉头,那种怪异的感受又抓上了心头。触碰到那人时候,那人身上的感觉,总似乎似曾相识,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展昭想了一想,觉得双方在敌人营里有探子,也是很平常的事。也是自己没有行兵打仗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查。便挥了挥手:“算了,此事也不怪你。那队骑兵都是什么人,来了大概多少,回去的都往哪里去了。这些有查过么?”

“回大人,炎公让查了。但是那些人,似乎身怀武功,离开的那些,探子们都没有跟上。还有些,不少是死在白公子剑下的,零下的身上都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事物,所以……”

展昭闻言想了想。又想了想:“尸体都在一个地方么?”

“是,都整理起来,正准备大人同意就化了。大人您也躺了有两天了。这天气这么热,不化怕是不成的。”

展昭知道严复说的在理,便叫他带着,去看了一下尸体。

那些人中,有的手骨特别长大,显是习练外门功夫。也有的腰背雄阔,约莫是习的铁布衫、隔气挡一类的横功夫。还有些指尖手掌上连茧子都摸不出来,展昭觉得他们大半是浑水摸鱼来的。只有两具尸体有些特别。

一具是那个被他震死之人。面色竟然在死后三日依旧栩栩如生。

还有一具是个女子,身上别了一把镀金的小扇子。上面刻着一排小字:景佑二年桂月,雍之赠珩妹于九华。

 

“珩妹”?展昭被这字略微吸引了一下,再转头细看,却见那女子,眉目间,竟有些眼熟悉。旋即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这,难道是峨眉山上的那个妙珩?!

展昭想着,不由心中一动。再次想起,玄青的那宗悬案。

玄青,襄阳王立嗣大典,襄阳王的军队,出现在这里的妙珩。这个雍之不知道是不是赵庸的表字。这到底仅仅是巧合,还是别有渊源?

这一怀疑,他才想到去检查战场上留下来的兵刃。果然翻来翻去,让他翻到了属于妙珩的一把佩剑。上面还有那串白色的穗子。

 

展昭将穗子取了下来,放在掌心中,定定的看。忽然想起了在峨眉山上,以及之前之后的那段岁月。

那时候他还是无父无母的南侠御猫,那时候,白玉堂还是那眼眉凌厉,赤子心怀的锦毛鼠。那岁月光鲜跳跃,轻快惬意。怎想如今……

展昭想着,不由闭上了眼:当真是,世事漫如流水,物依旧,人已非。

 

严复在一旁,看展昭神色古怪,不禁出声发问,道:“大人,这穗子……”

展昭一惊,霎时回过神来。“嗯。这姑娘我过去认识。”

说着,将白穗和扇子都收在袖中。又走回去看那被他震死之人的身体。

 

他反复的查他的脸和周围的皮肤,却看不出易容的痕迹。又将衣物褪去,身体却是已经出现了尸斑。他继而敏锐的注意到,这尸身散发出来的味道有些奇怪。参杂了一点点酸甜的味道。很新鲜。这股子味道总好像很熟悉似的,但偏偏又抓不住头绪。

展昭只得摇了摇头。吩咐严复道:“将这具尸体看好。”

严复躬身答应了,展昭这才同他一起出了停尸的洞穴,用水将手洗了。

 

不多时就该到用膳的时间了。白玉堂开始发低热,整个人睡得很不安分,展昭也没有心思用饭了,便呆在屋子里照顾白玉堂。

却在这时候,探子来报,有人放烟熏山洞了。

展炎却说,这不是在熏山洞,是在寻路。打还是撤?

展昭这一次却说应该打。“我们人虽少,他们要攻上这山头却不易。若是此时撤退,才是真真涨了他人的士气。山路崎岖,我们撤退的速度也不占优势”

“昭弟说得也在道理。只是敌人太过神出鬼没,不知怎么总能躲过探子的耳目,如此被动,却从何处打起?”

“探子不报,那也未必因为敌人神出鬼没。敌人如何神出鬼没,我们也总是要打的。交上了手,除非腹背受敌,否则这临渊之险,还是可以一恃。我们可先做出撤离的态势。留下人手,一队埋伏在路边,一队在这山洞之中。若是他们搜洞,那便正中下怀,若是不搜,外面的人便须将人引入洞中。再有一队人马,绕到山阴处,用树枝挂在马尾上,扮作援军,大作声鼓。在我看来,退敌这一次,当是没有问题。”

 

他说着,侧头去看萧震,“萧震,上次给你的人都还活着吧。”

萧震笑笑。“少了几个,比你的损失小点。”

“带上他们,再带五百骑兵,举上你萧字的大旗,援军的任务就给你了。尽量把阵势搞大点杀下来。能行么?”

萧震想了想,觉得展昭这主意不错。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就用过这招骗袁绍。这种时候,就算知道可能是骗局,也能动摇敌军军心。

“四个时辰之后。黄昏的时候,瞒过他们应该可能。行么?”

展昭想了想,知道这事情确实需要准备,点了点头。这才去看展炎。“父将认为呢?您率人马撤退,儿臣同大哥在此处做伏击。”

 

展炎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脸上很有些欣慰:“昭儿,你果然是不负为父的期望。便按你说的办吧。”

 

 

 

 

 

注:

(1)狂且:

《诗经·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狂且于狡童相对,谓狂行拙钝之人。

 

(2)song(上声):据说这字应该是上【尸】下【从】,可是打不出来,就是窝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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