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工作室

【猫鼠猫】上邪之权舆-4 by:fire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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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知己

 

是夜,展昭离开白玉堂处,正自寻找栖身之所,莫名的失措感忽而划过心头。

这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什么真相,正同他擦肩而过。

 

他想到那张月下苍白冰凉的脸,想到自己刚才莫名的仓促逃离。

白玉堂虽受了伤,却不过擦破了皮肉,何况韩彰下药必有准头,不能真把白玉堂炸成重伤。以他习过武的身子骨,何以苍白至此。

而他,素来的沉稳笃定,镇定从容,竟被同那人相处时那针锋相对的极度窒息迫成狼狈不堪,不得不趁好便收,仓促离去——明明很多事尚未想明,很多线落尚未理清。

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竟就这般被激得无法再多留一刻。

夜凉如水,清风过隙。月下的年轻男子缓缓转过了身,回望来路。

 

自白玉堂盗得三宝至他离开开封府,期间有半月之余。这些时间里,白玉堂不曾回陷空岛,却又做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目的。

 

白玉堂就如此轻易的对他放弃了手上的所有筹码。却不顾因此闹得兄弟阋墙。

他不应该是为给他个下马威才盗取三宝,为了同他一较高下才约战陷空岛的么?

何以一切构成最初缘由的事物,如今都被这般毫不介意的抛开了?

 

展昭难得的深深锁起眉头。

若是白玉堂的字典中没有“束手就擒”四字,那么展昭的字典中也从未有“逃避”二字。

 

月下青年灰衫轻扬。既是不愿去逃避,既是尚有真相亟待探询,便该回到错过的地方重新开始。只是他不曾想到,当第二次从窗户进入白玉堂住所的时候,见到的竟是自那人唇齿间一点一滴漫出的鲜血。

 

白玉堂诧异的抬起头。四目相交的刹那,俊颜煞白如纸。

“你怎的又回来了?”沙哑的嗓音中有失措的狼狈。

展昭却不搭理,直接去扣住了那未被束缚的腕子:“你受伤了?”

白玉堂欲待相挣,奈何力不从心,两次回抽终是不成,只得放弃。狠狠别开头去。

展昭看见被握住的手因着无可奈何的耻愤而微微颤抖着,自脉象传来的搏动散乱轻弱,时疾时缓,显是受了内伤。正当他吃惊的光景,白玉堂猛力一抽,已将自己的手腕夺了回去。

 

“你究竟为何盗去三宝?”他不问他如何受伤,却问三宝。

白玉堂迎上对方的目光,冷冷回瞪:“因为我要让那皇帝小儿知道,江湖不是皇家!我要让他知道,他的御猫却斗不过江湖上的锦毛鼠!”

“你以为这么我便会怒火中烧,被搪塞过去?若是如此的话,那展某才是正中下怀了。便算你真是因为展某的封号起了一较高下之心,便算你真想向皇上证明,你锦毛鼠比他的御猫厉害,却何以不在京城把这番话说了去。你明知道,若是如此,皇上定会震怒,我亦定会倾力同你一战。何须你盗取三宝,邀战陷空岛,反坏了你兄弟情意?”

言及此处,展昭方见白玉堂猛的一颤。

那尾上一句,许正是少年期望问自他那四位哥哥的。

南侠起身,立于清华月下。静静对视面前人。瞳色澹定坚毅。

“闻名江湖的锦毛鼠,既敢入宫杀人,强抢开封府,便不会是那怕惹圣怒,畏惧朝权的人吧。”

白玉堂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灰衣青年。在那双温润却也锐利的眼下,在他去而复返的兵走奇招之际,他无处遁形的败局已然注定,只无法就此降服。

幸而有些时候,身体会更早的背叛理智。已然发作的伤势翻滚而上,就在他应对的言语将要脱出的当口涌上喉头。于是少年闷咳了一声,终是又吐出一口鲜血。

 

展昭眉梢一跳。他虽不通医理,毕竟是习武之人。白玉堂方才的脉象虽差,却也不至于这般吐血。

不及细想,一个箭步过去扶住那略显单薄的身子:“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少年被他扶了,已然连挣脱的力气都失去,只得半倚着那力微微喘息,而后抬眸看他。重伤下的眸,出奇清亮。

白玉堂摇了摇头:“我几日前受了一人一掌。初时不见重,行功也无滞碍,只到了每日亥时便觉血气翻腾,竟是一日重过一日。”

展昭一惊。如此症状,于他,竟道不出这一掌的来历。

这世上,未知的凶险永远比已知的更加可怕。或也正是因为来历不明,却太过危险,白玉堂才甚至不欲教其他四鼠知道。

 

展昭将右手抵到他的背上,见未被阻止,便缓缓送去一道真气,指引其于对方体内流转了一个大周天。果感查不到任何滞碍。

白玉堂在真气即将回到展昭体内的当口抬手一搁,拍开了展昭的手。苍白俊颜被逆行的气血冲得一灰,清幽凤目这才看向他:“你现下信了么?”

展昭一愣,旋即放下手。既不知伤源,这在白玉堂体内打过转的真气自也就不太安全的了。

“是展某大意了。倒叫你费心。”

“你我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为我搭上这伤。”

 

“这伤,同那三宝可有关系。”

白玉堂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展昭,似在犹豫要不要松口。

这一天天加重的伤,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说不恐惧,不过是瞒了别人再瞒自己。

何况面前的人,早已惺惺相惜,无法瞒骗。虽被自己无理地隔了道墙,定要相争不下,终究到了今日还是只得他一人相问。

 

世上,若得有人能让白玉堂甘心被撕破骄傲的伪装,展开一片赤子柔情,怕也便只得一个展昭了。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做挣扎,倒显得自己小气了去。

 

“你既识得那湛卢,想必也是知道‘干将’和‘莫邪’的了。”

“相传吴王阖闾使干将铸剑,铁汁不流。干将妻莫邪投身炉中,铁汁出,遂成二剑。雄曰‘干将’,雌曰‘莫邪’。你指的可是它们?”

白玉堂点头:“前朝纷乱年岁,‘干将’流入耶律阿保机之手,‘莫邪’为太祖所获,收于大内。这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了?”

“展某不知。”

白玉堂一怔,皱了皱眉:“你不知?”

“这些子事情,展某如何会知道?”

展昭心说,这皇家四值库里收的东西没有千件也有八百,样样都是历代珍宝,我哪里都去知道了来,何况这莫邪虽是神器,却终究不是极品,少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白玉堂仍是皱眉沉吟了一瞬,这才笑笑道:“原也有你这官儿不知百姓知的宫中事儿。那我便说于你知道。据传那干将入了那阿保机之手不久,辽国大定,此剑便被收入辽宫,不复使用。可半百年前,西辽萧绰太后掌权,不知何事差人取剑验看,此后辽人便开始对该剑大加重视,多年来欲得一柄相若利刃,断剑探验。”

“……”展昭有些不解的看着身边的人。

白玉堂也知他在疑惑什么:“据说那干将,柄柯上留有汉朝的铸痕,剑鞘内侧更刻有形似虎符的图案,令人生疑。萧后不知猜得了什么,竟要剖剑一观。干将虽非绝品,但要完好断开而不破坏剑身质地图案,却也甚难。半百年来,辽人始终不得遂愿。此事本是无稽的谈资。”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有意无意的看了展昭一眼。展昭没吭声。此时双方似都明白对面人心思深沉,有些话便不再放到台面上来说了。泽琰续道,“家师前日途径东京,偶见一人手上持的剑形似莫邪,忽而想起这一传闻,这才起了重视。命我去大内一探。不然你真道我大闹皇家,杀人放火,是为着你一个御猫的封号么?天家重文轻武之风已盛,我好没心思,去同那没眼界的皇帝一般计较么?”

“不一般计较,却也不必口上这般贬薄了去。”展昭施施然回奉。难得白玉堂没去接口。

“宫中那莫邪确是不在了——你若不信,可自去告诉皇帝,让他把漆封打开看看。”

“展某信。只是——”

“只是什么。我初时也道这事儿就算是真的,也很是荒唐。只现下,却也慢慢觉着有些不妥起来。”

“因你的伤?”

“这事,实是有些蹊跷的。家师命我去宫中探察莫邪的下落,自己跟着那持剑之人。未料不慎遭伏,被伤了眼睛。”

“所以你才去盗了三宝,实则不过为了那古今盆?”

“是。”

想不到这白玉堂的师父,不见名于江湖,竟是这般博识广见,展昭闯荡江湖至今,第一次于一个晚上发现两个自己全然未有耳闻武林异士。

“令师现下可复原了。”

“我既归还三宝,岂有未好的道理。”

“足下对自己的脾气倒也有三分自知之明。”

白玉堂哼了一声,“家师倒也不是全靠古今盆的奇效。天露之水虽能恢复眼神清明,却不能卸毒,是以家师仍需行功疗伤。我略阵时不慎被人偷袭了一掌,这才受的伤。”

“你脉象虚浑,受伤处经脉软损,显是中掌时门户大开,内力松懈。也不知这一时不慎是怎生个不慎来的。”

“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傻子。”

“展某从不担心被人当做傻子。”

“那倒也是,堂堂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怎么也不会是傻子。可是御猫大人既然那么聪明,还来听我说什么呢?”

白玉堂看展昭不得不缄口不语的模样不禁得意,只身上的伤到了夜里便发作得愈见霸道,实是无法腾出精力用以斗气:“这伤势,师父也看不出究竟。我就想着先送还了三宝。再把这儿的事情了了。等过几日哥几个消气了,我自会去找家师看看有没有什么解治的法子。”

展昭一皱眉。“令师知你伤重,还遣你送还三宝?”

“哪是他遣我送的。他又不能天天看着我,我想这伤一时半刻也要不了命,留了纸条偷偷溜出来的。何况我总不好让他老人家深更半夜的去开封府给人还东西。再者,既然现下看不出门道,休息着也无用,指不定真的发作出来到反而好。”

展昭听了,轻轻点头。见白玉堂身子发软,便索性暂时充当了靠垫,让他倚着。

那厢也就老实不客气的把整个身子的力都借了上去,磕目假寐。

良久,幽幽问:“听傻了?怎不说话。”

“那人,究竟是怎生打伤你的?”

“展大人。您进官府才多点时间,怎么就学了个审问犯人的口气。”

“我……”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肥,落了人话柄,这没的也定能给说成有的来。展昭无奈,一叹气,“玉堂兄,白五侠,行侠仗义,淡薄功名的锦毛鼠大人,您能不能不吝告知在下,究竟是哪个丧尽良德之人,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小人手段,将您给伤了的。也好教展某人知道,将来此人若是落到不才手里,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为您报得此仇。”

白玉堂听到一半便“哧”的笑出了声。想不到这人也会这般油嘴滑舌的没正经。“这事无什要紧,你便非问不可么?”

“在下却觉着挺要紧的。”

“那日我盗了三宝回去,后两日师父原不是我守的。我听得声响这才赶了去,原是我自己托大,想着自己武功好过别人才揽来的事儿。”这么一说,意思里也就是他过去看时救人不及索性自己替别人挨了一掌。

展昭看他不愿过多提及师门中人,也就不便多问:“这样说来,那几个偷袭之人,便都不是你的对手?”

“这不奇怪。”

“便也定不是令师的对手了。”

“家师双目不便,否则也不用叫人守看了。”

展昭点了点头:“那此后呢?你怎知我定会比你晚到陷空岛的?”

白玉堂白了展昭一眼:“你道没有皇帝那道没头没脑的圣旨,你便能立马赶赴松江府么?影儿早在途中等着你了。”

“哦?愿闻其详。”

“但叫你手中拿着画影,影儿便能一路缠了你去。量你也拉不下面子任她嚷嚷你南侠丟了定情信物。”

“倒叫五侠费心了。”

“展大人客气。”

 

看这两位,一人大剌剌靠在另一人身上,半磕着眼,虽是面色苍白却也神情享受;另一个一手支在铺上,侧身给人当了个合格的靠垫,垂眼看那苍秀容颜,眸色澹定深远更有坐拥佳人的自在,真真美人如玉,侠情似水,叫人好不羡慕。可偏偏这月下深谈,倾盖相交的和谐美好维持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这二位便会冷不丁冒两句斗口较劲儿,直叫人哭笑不得了才好。

 

“对了,那督堂公公陈林的死,你可有何看法?”

白玉堂听了微微把头抬起来想了起来:“我当时已离开封,不曾见到尸体。根据传闻倒是挺奇怪的。你可验过尸首?”

“仵作验尸,未能查出死因。”

“接手此案的不是开封府?”

“不是。皇上因开封府尚未找到前些时日在大闹宫廷的你,又认为你是此事的第一嫌犯,生怕三义包庇于你,是以将此案发了大理寺。”

“嘿。我面子真大,一上来就是大理寺。”

“谁说犯人是你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展大人怎么知道就一定不是我?”

“那展某倒是想听听尊驾是如何杀了陈公公的。”

“我想想。”

“……”幸而南侠现在没有在喝水,否则一世英名必要毁在这少年手中。

展昭看白玉堂还真在认真思索:“展某来帮五侠回忆一下作案结果可好:陈公公死在金水桥上,仰面倒地,身上并无伤痕,神色平静。剖验尸体后,未发现中毒痕迹,内脏也尽皆完好。敢问五侠使用的是何仙法?”

“简单啊。我把我的伤输了点给他。”

“哪有这般咒自己的!”

白玉堂听展昭语带怒意,抬眼瞄了对方一眼,抿抿嘴没接话。

“不知道便说不知道好了,满朝上下便没人能想出究竟的。你却去逞什么强。”

“……我是不是该同你们上一次开封。”

“此事虽好,只是……”

“这伤发作起来虽霸道,却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十天半月的也要不了命的。”

“令师那儿呢?”

“……师父性子冷,尚老庄。不见了我,许会有些着急。若是死了,怕反要‘鼓盆而歌’了。”

“你便知道他心里就不疼?”

“那我就不知道了。”

展昭没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侧头看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不从流的个性,合着那剔透若水的心思。折射万千形态颜色,叫人怎生不去疼惜。

 

“明日我去一下茉花村,然后就上陷空岛来。这事总是早了早好的。”

“好。”

其实展昭所以让白玉堂去开封府,倒也不全是为了案子,好歹对方身上带着伤,他私下里是想借机让公孙先生给看看的,只是这话若要说了下去,怕是这心高气傲的白老鼠是无论如何不肯去开封的了。

 

“你的四位哥哥,可知道你师承?”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我累了,这么晚,看你也没地儿住,给五爷当一晚上枕头,睡舒服了明儿就告诉你。”

玉堂口上如此说着,人却是真累了,往床上一趟,自个儿枕着那被链子扣着不得不搁在床沿的手臂睡去了。

展昭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微微摇了摇头,这掌伤,发作的不但霸道,而且看来甚是伤神。他拉过一边的被子给白玉堂盖上。这才起身行去一旁的椅子上打坐休息。

这一日,或许并非此生最为劳累的一日,但,体力上的消耗和心智上的穷极所能,还是让这淡泊沉稳的青年第一次有了疲惫却欣喜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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