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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猫】孰为一 15 by:小林可可

  (15)

  赵钰站起身,看向屋外夜色,叹喟道:“二十几年前,机缘巧合,本王目睹此人与群儒舌战论政,其经论满腹,机锋惊人,风采一时无两。叹为欣赏之际,遂诚邀至府中做客。我俩闲谈释道多次,其才华横溢更是彰显。本王力荐他入朝,揣测以他资质,必是从今往后富贵腾达,不可限量。他本也有热衷功名之意。未料,那时朝中却出了‘封禅’一事。”

  展昭问道:“是因‘檀渊之盟’而起的先皇‘天书降临之事’?”

  赵钰点头:“正是。”

  “我第一次见到此人,是在多年前的家中梅圃。远远便看见他仰着头,正在赏花。待我慢慢走到近前,他仍是贪眼看着,一动不动。我觉得此人有趣,便唤了一声。没想他回头竟应道‘王爷’。王爷那时许是走远,他却错应了人。”

  梅妃和白玉堂对视,都不自禁的笑起来。白玉堂道:“这人果真有趣。”

  “嗯。”梅妃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王爷邀请的宾客。”

  赵钰回头坐下,拿起茶杯,揭盖轻轻吹气,混不觉香茗早已微凉:“御驾澶渊之役本是大捷,但‘檀渊之盟’却使国威受损。先皇宣称见天书而封禅,是为表明‘真命天授’,以稳定民心。却不料引来朝臣争相献媚成风,用此捷径以得高升。他自持甚高,不愿和污而达,执意辞谢离京,从此隐居。朝官墨客慕名拜访他亦拒不回访,……二十年间,竟未曾再踏入城市。”

  展昭不由赞道:“好不凡的雅士。”

  “我闺名有个‘梅’字,在京中、此处府邸俱植种梅花,乃是寄托喜爱之意。古人喜梅咏梅,佳作频出,亦多是借物喻人,以示自身品性高洁。”她微低下头,“此人却不是。他吟诗作赋,总是随作随扔,从未有过以诗成名,或寄托言身之意。他亦喜梅,仅是单纯喜欢。因其纯粹,乃臻至境。”

  梅妃仰起头,梅枝横竖交错,像一张网,割散明月清辉,无数梅花在稀疏照映下,黄白变幻。她轻轻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先皇闻其才名,得知老夫与他有交,派我寻至临安孤山请仕。”赵钰放下茶杯,“那日我与他在幽静山间,点燃枯叶煮酒,细叙慢谈。松风之下,他吹奏一曲‘玉龙三弄’,萧欢秋月,酒饮冬霜,白衣孤影,至今难忘。……但待我提至邀官之事时,他却不顾圣命,断然回绝。无论我之后如何洞晓情理,均不为所动。我曾问他,你一介文人在这孤山独处,要何以为生。他指向不远处的一片梅林说,‘王爷请看,这些梅树均是我近年种植,植梅放鹤,了此一生。’”

  展昭幡然而悟:“莫非他就是‘梅妻鹤子’和靖先生?”

  白玉堂一惊:“林君复!”他抚掌道:“原来王妃所说故人便是他。‘山园小梅’平澹邃美,于众咏梅诗中拔节而出,的确妙绝!”

  白玉堂先前舞剑后已是衣衫微松,此刻动作之下,琉璃簪身不觉从襟口露出头来。梅妃眼见,脸色微变。

  白玉堂随她目光低头见着,取出簪子,笑道:“幸而未掉地上。”看着那簪,眼神脉脉温柔。

  梅妃嘴角微抿,缓缓开口:“这是白护卫喜爱之人赠与的吧。”

  白玉堂怔了怔,将簪稳妥放好,对梅妃露齿一笑:“是爱人之物。”

  梅妃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两情相悦,倾心相守,此为数辈修得的缘分,白护卫与此佳人羡煞旁人,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白玉堂正色道:“娘娘说得是。白某既钟情于他,定然不会放手。”

  赵钰点头:“正是林和靖,本名林君复。”

  他复又摇头道:“君复终身未娶无子,却也谈不上真正‘梅妻鹤子’。”

  展昭问道:“王爷此话何解?”

  赵钰眼神沉重:“三年前,君复去世。我曾托人凭吊。他植梅卖梅而生,清苦俭朴。死去后,亦只有一方砚、一支笔陪殓。除此外,他手中还握着一只女子所用玉簪,命后人随葬。”

  展昭眼光忽闪:“女子所用玉簪……”

  “老夫猜测,有位女子,必是君复倾心爱慕之人。只可惜,无法伴他左右。这也许亦是他少年成名,却未几归隐,看破红尘的原因之一吧。惜哉。”

  梅妃蹲下抱起古琴,用琴匣装好,步至白玉堂身前,递给他:“这方琴跟随我多年,尽是奏些沉恸曲调,妾身不忍此琴随我晦暗,就赠与白护卫吧。”

  白玉堂微讶然:“此琴是娘娘身边常物,我岂可夺人所好?”

  梅妃浅笑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你我有缘,身外之物又何足惜。希冀今后白护卫能予它明快清音,以不枉前人雕作爱惜之意。”

  白玉堂不再犹豫,接过琴匣抱定,笑道:“能得娘娘知音相待,白某却之不恭。”

  赵钰看向展昭:“俗世熙攘,名利权势,谁人不是争而求之,哪怕那些年迈高望之学究,亦不能免俗。平生所见,唯君复与展护卫耳。”

  展昭拱手:“王爷高誉,下官怎可与和靖先生相提并论,实愧不敢当。”

  “展护卫不必过谦。”赵钰摆摆手,靠向椅背,“本王历经三代,活到这般岁数,什么都已看开。如今所图,无非为身后之人尽量打点。平日延僧祝道,聊做消遣。至于旁人贻诮,又能损益我何?”

  展昭侧身,以肘微靠扶手,淡淡一笑:“远离是非,王爷羡煞旁人。”

  赵钰苦笑摇头,他略倾身体,问道:“展护卫淡薄名利,既知官场险恶,哪又志向何从呢?”

  展昭起身,迈开一步,沉思片刻,答道:“展昭生于世间,虽晓天道难言,人事难知……”他转身抬起头,年轻棱峭的脸上目光坚定:“但既入仕,便唯求心之所安,义所当为而已。”

  注:玉龙三弄即梅花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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